在翻閱1921年片岡巖所著的《台灣風俗誌》(筆者最愛翻閱的史料之一)時,無意間翻到對於粽子的記載,”粽是三角形的,有菜粽、焿粽跟肉粽三種,焿粽是在五月五日的時候大家會製作,肉粽就不分時節都可以販售,焿粽是糯米泡水一夜,隔天拌入焿油用竹葉包起來蒸熟。肉粽的做法跟焿粽不同,不使用焿油,將醃過調味料的豬肉還有馬蹄跟其他蔬菜包入。”
咦?原來五月五端午節是吃焿粽? 池田敏雄於1944年的著作《台湾の家庭生活》中也敘述艋舺的粽分兩種,焿粽及肉粽,皆由兩枚竹葉包裹成三角形,焿粽會以灰汁或焿油製作,做好後蘸著糖或醬油吃,大家會在五月五日時製作,肉粽則在一般日常就會出現,經濟不好的就用野菜製作菜粽,而王瑞成(山水亭老闆王井泉的哥哥)一篇”煮食炊粿補粽醃豆油”的文章(鄉土食生活隨想系列文章第4篇)刊登於1942年的《民俗台灣》一書中,說明了當時女性於操持家務的四項重點,除了每日的煮食,炊粿、綁粽及釀醬油都是日常家務,呼應了片岡巖及池田敏雄的敘述,一般平常日都有綁肉粽的習慣。
所以,日本時代的台灣,端午節是吃焿粽的。
西晉的周處(就是周處除三害的那個周處,其父周魴曾任三國時東吳鄱陽太守,在三國志吳書中有列傳)文武全才,在他的著作《風土記》中,記載了黃曆五月五日端午節和夏至吃粽子的風俗:「俗以菰葉裹黍米,以淳濃灰汁煮之,令爛熟,於五月五日及夏至啖之。一名粽,一名角黍,蓋取陰陽尚相裹未分散之時象也」,以前有所謂的大端午(夏至)及小端午(五月五)兩節日,這時期是暑氣到了最盛之時,所以端午節也稱端陽節,但古人認為陽氣走到最盛之時,陰氣尚未萌發但已蠢蠢欲動(物極必反之理),焿粽略透明帶一點黃,且整塊黏稠無分離的樣子,寓意純陽之象,食之以對況蠢蠢欲動的陰氣,所以自古端午就是吃焿粽的,跟早期的台灣一樣。
而五月五日從古代就認為是惡月惡日,《史記》記載孟嘗君生於五月五,其父曾令其母遺棄之,理由竟是這日生的孩子是要害父母的,而歸咎原因是因為氣候。民初的國學大家清大教授聞一多(他跟朱自清同為清大教授,亦是好友)曾註《端午考》及《端午的歷史教育》,經他研究認為古人以仲夏的陰陽相爭看待五月五是惡月惡日,追根究柢是陽氣極盛的熱天,顯然也是疾病流行之時,尤其是瘴癘之氣蟲蟻橫行的南方,所以食粽的習慣也大多在南方,周處的《風土記》中也有”採艾懸戶上”的記載,後世喝雄黃酒,配戴香包等習俗也驗證了聞一多教授的推斷。
說了那麼多,大家一定很納悶屈原呢?屈原的時代也比周處的西晉早阿,說不定是要紀念他才有粽子的阿!其實《史記》中關於屈原的記載根本沒有粽子,也沒有說他是五月五投江自殺的,而是在他死後八九百年後的南北朝,一本南朝文學家吳均的著作《續齊諧記》的志怪小説中提到了屈原與粽子的關係,說楚地人以竹筒貯米投水祭祀屈原:「屈原五月五日投汨羅而死,楚人哀之,每至此日竹筒貯米投水祭之。」後來為了驅逐蛟龍又在竹筒上蓋上楝葉、纏上五色絲繩,這情形就像唐代的玄奘大師到死也不知道後世為什麼幫他安排了三個神鬼徒弟加一匹龍馬,或是北宋的宋江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拜把兄弟從36人變成了後世人傳頌的108條好漢,所以,屈原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跟粽子以及龍舟扯上了關係。
最後筆者要引用聞一多教授在《端午的歷史教育》中的一段話,”如果我們還要讓這個節日存在,就得給他裝進一個我們時代所需要的意義,但為這個意義著想,哪有比屈原的死更適當的象徵”,聞一多教授在寫這篇文章時抗戰還沒結束,他憂國卻無力為之的表現是不是與屈原穿越時空相呼應? 在國民政府來台後的地方縣志,翻閱到與端午相關的故事時只看的到屈原,其實傳說上與端午相關的歷史人物有很多(前面提到的孟嘗君是一個,伍子婿也是一個,還有曹娥),但最後只剩下屈原”來台”了,亂世,選擇了讓端午與屈原畫上等號,讓人們在端午想起屈原直到今日。
但現在不是亂世,也不用記得屈原(原本就跟端午沒什麼關係,只是志怪小說情節被後人引用,要記住也要記住周處吧!他是第一個記載端午吃焿粽,掛艾草的人),而且我們可以選擇吃我們愛吃的粽子,不管是北部粽、南部粽、菜粽、阿拜、吉納富、湖南粽、養生粽還是焿粽,這是多麼幸福的事啊!但不要忘記,端午的一切習俗都跟”健康”有關,也許我們不該說端午節快樂,說端午節安康或是端午節健康可能更好。
祝大家端午,安康。